布農族pasibutbut是流傳於郡群的一種古老祈禱歌曲。在日本時代，由於總督府實施集團移住政策，造成不同群的布農族混居的現象，因而pasibutbut後來也傳唱於郡群和巒群混居的部落之中。學者過去稱之為「祈禱小米豐收歌」或「初種小米之歌」，族人則自稱為pasibutbut。據布農族人表示，“pasibutbut”的字義為「拔河」，引申為「我拉你來這邊跟我們一起唱」的意思。在一般人口中，普遍以「八部合音」來稱呼pasibutbut，此名稱之確切來由不詳，但不為大多數布農族人所接受。黑澤隆朝於1943年3月25日在台東縣關山郡里壠山社（今台東縣海端鄉崁頂村）採錄到pasibutbut的歌唱，並於1952年發表於國際民俗音樂協會（IFMC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學術諮詢機構），引起當時知名民族音樂學者如Andre Scháeffner、Curt Sachs以及Jaap Kunst等人的注目。
Pasibutbut的起源
關於pasibutbut歌謠起源說有多種不同的說法，但大體說來，布農族人都相信這首歌起源於先祖們在獵場上的一次奇遇，至於所聽聞的內容，或云乍見幽谷中飛瀑流瀉，聲響壯麗，或云驟見巨大枯木橫亙於前，蜂群鼓翅於中空之巨木，其共鳴聲響有如天籟，因而心生肅穆敬畏之情，通力合作之下，模仿傳唱著此一奇異聲響，因而得到此曲。由於在這次大自然奇遇之後，當年的小米收成比任何一年都豐盛，布農族祖先們於是相信此乃天神dihanin所給予的好兆頭，因而代代相傳此一歌唱方式，以取悅天神而獲得小米豐收。
演唱情境與聲部結構
黑澤隆朝在其《台灣高砂族の音樂》一書中，對於pasibutbut在傳統祭典中的演唱情境有如下記載：「這是由成年男子所舉行的祭典儀式之歌，又名pasi haimo（haimo就是藜）。小米的耕作是族人賴以維生的大事，…在這個族群的四月間舉行。選擇在頭目家的庭院，以前幾年收穫最多的一家的種子，放在草蓆上，由頭目以及社中有權利的男子六人（選擇一年中家裡無人生病或無不幸事情發生者，且須遠女色數日，並斷絕飲酒與刺激物者），並肩圍繞種粟，口中發出『o』或『e』的自然合音，配合著腳步緩慢地繞行。依著頭目的發聲，其他的人以五度、四度為中心來做出和聲。起初，強力響起和聲，讓戶外以及鄰舍也都能聽到，不久，須逐次提高音程，持續五、六分鐘後提高至最高音，然後驟然停止發聲。這種最高音的和聲是天神最喜歡的聲音。…經此一初播粟米之儀式後，淨化之小米各以少許分配至社中各戶，每戶再以之混入家中之種子，而這一和聲團再到各家屋內發聲祝福。」（曾江源、曾毓芬譯）
從音樂的聲部結構型態來觀察，pasibutbut呈現出四聲部的疊瓦式（tuilage[法]，overlapping[英]）複音織體。在民族音樂學的用語中，疊瓦式複音指的是由兩個（含）以上的聲部在不同時間點唱奏相同旋律──亦即後者模仿前者的旋律──形成猶如瓦片層層相疊的音樂織體。但用來形容pasibutbut時，用法又稍有不同：一樣是層層相疊，但並非單純的前後旋律交疊，而是以最高聲部微分上行的旋律線作為骨幹旋律，而下方三聲部對應著骨幹旋律依次作級進下行的複音式開展；而後，隨著音域不斷提昇，一組一組不斷重新建構的下行複音結構，前後如瓦片般堆疊，直至歌者的音域極限。從宏觀角度來説，pasibutbut的複音結構雖然不是典型的疊瓦式複音，但其複音結構向上堆疊而形成的音樂織體，也可視為一種廣義的疊瓦現象（如譜一）。
【譜1】依據南投縣信義鄉布農文化協會pasibutbut唱法而製作的規約性圖示。（曾毓芬製譜，2020年）
音樂特性與泛音技巧
Pasibutbut的歌唱人數一般為8人，但也有10人，甚至13人的情況，歌者依據各自的音色及音域分為四部，各部人數配置的主要原則為：最高聲部mahusgnas至少3人（可輪流換氣以維持微分上行聲部不中斷）；次高聲部mancini僅由一人擔任；中音聲部lamedu及低音聲部mabungbung每部兩人或者更多，視歌唱人數之多寡而配置（各個聲部的名稱在不同村落中會有些許變化，但基本上皆指稱其音色及音域）。pasibutbut的演唱，各聲部依次以不具特定字義的母音來發聲（使用的母音各個部落有些微不同，如南投縣信義鄉明德部落為U-E-E-U、羅納部落為U-I-U-O，台東縣海端鄉的崁頂、紅葉、海端等部落為U-I-U-A）；各聲部長音之間形成的縱向和聲若以西方音樂理論的術語來形容，依次為小三度、完全四度與完全五度；然而由於最高聲部的持續微分上揚，其與最低聲部之間形成的縱向和聲很快就趨向不諧和（接近增五度音程），此一音響對於布農族人來說太多、太滿，因此必須破壞前面的複音結構，再次重建一個新的複音模式以追求和最高聲部之間的和諧。這樣一種「破壞——重建」的過程會不斷循環，直到最高聲部的歌者達到自身音高極限（有些部落會唱出由四度音程快速上下行所構成的“mashan”記號來提醒最後一次複音結構的到來，如南投縣信義鄉明德部落）；在最後一次的複音結構，理想上，整體和聲應該結束於最高與最低聲部之間的和諧音響——族人稱為“maslin”或“bisosilin”（美好、圓滿的聲音），亦即西方樂理的完全五度音程——這是布農族的天神dehanin最喜歡的音響。
在pasibutbut演唱中，聽者往往為其磅礡厚重的和聲感所震懾，八到十餘人的四部合音，其音色與聲部的表現卻讓人聽來彷彿是一龐大編制的合唱曲，其中之玄機是由其豐富的泛音現象使然。雖然自古到今的布農族人們並不知道何謂泛音，但是卻在模仿自然聲響的前提下，不自覺以繃緊的喉嚨發出具有豐富泛音的音色——類似外蒙古或圖瓦的喉音歌唱技巧「呼麥」（khöömei）所發出的特殊音響。因此，基於pasibutbut的特殊泛音音色，布農族被法國音響學者Gilles Léothaud歸類於全世界會使用泛音技巧來歌唱的八個民族之一（如譜二）。
【譜2】南投縣信義鄉布農文化協會pasibutbut歌唱在電腦軟體上呈現的聲譜型態。（曾毓芬錄音、製譜，2010年8月13日）
參考文獻：